今日有许多相对成功的女人,幸福之感常常溢于言表,更于许多方面精益求精,似已步入完美无缺、雍容自如之境。
玉即是这样一位。初见她时,虽年近半百,却似三四十岁上下,青春未老,丰韵犹存,举止优雅,言语温润,全身充满活力,思维富有个性。深入她的故事,原来一切都具强有力的支撑。首先她年轻时漂亮非常,至今仍美丽如昔,光彩照人。其次她本为知识女性,学贯中西,深通经济,既如愿评得教授,又在高校任要职。再次她嫁得一个好丈夫,那是真正的“白马王子”,初作节目主持人,为众多女子所追求,却最终选择她,且至今痴情不改。再如她出身于官宦之家,自小很少受过饥寒交迫的悲苦生活;她有一个美貌动人、才华横溢的女儿,正在日本留学;她能冲破一般观念的束缚,敢于从体制中走出来自寻前程;她乐于交友且善于交友,无论到哪都能遇见知己或知音;她以真诚、善良之心待人,人亦多以同样心胸待她,因此人际融融——如此等等,都是她人生不可或缺的幸福要素。
她曾邀请我们到她家做客,其实她才到此地不久,和我们一样住公寓。但她从餐桌、器皿、瓜果、茶酒到色香味俱全的种种菜肴,无不令人惊叹。尤其是她精心营造的一种氛围,真正和谐、快乐、轻盈、富含情调。无论挪威远客,还是好斗、好辩的七嘴八舌等等,都能克服语言交际、争锋相对的障碍,从头到尾笑语连天,皆大欢喜。我们谁都能够察觉,这是一个精细、心态良好、凡事追求完美的女人;她的存在本身,于己满怀热情、希望与自足的美感,于人必似和风、细雨及阳光,足以传递温情与力量。
我们经常出去游玩山水,而且是多人同行。我虽善于协调,却常因等待、拥挤、疲累、匆忙等等因素,而致众人郁郁不乐、牢骚满腹或我行我素。这时她一定不愠不怒,始终微笑,始终随和他人的各种意见,始终不把自我的观念或个性凸显。和众人相较,她的沉着稳健、善解人意、乐于倾听及着力解决问题而非激化矛盾的做法或风格,在一个临时或长久的群体里,显然是中流砥柱的本色。
她毅然决然从熟悉不过、优裕舒适的某一高校走出,据说曾经面临阻力,她表示宁可辞职也不受种种所谓待遇的羁绊。当她在另一高校发现并不能发挥所长,而学校机制只在束缚一切创造潜力的时候,她再次毅然决然离开,前后不到九个月。当我们五十天后重逢,她已在又一高校上班,到底找到志得其宜的如意所在。
我常拿新作与她读,她既能欣赏其长,亦能明言其短。我讲我的故事及信念与她听,她也能一坐大半天,直到有人前来。我和她的交往从第一面开始,至今仍在继续。朋友们只要还能和她联系,也大都如此。大家经常评论:她是再好不过的人了;她的状态非寻常可及;像她这样做女人,真个幸福且完美。于是,不少人以她为榜样,不少人以她为精神支柱,不少人在心理承受压力时总要找她倾诉。
我和她作朋友,即如我和每一个有缘人往来一样,友情的缘分只在其次,更重的缘分是在唤人清醒。她是清醒的么?朋友们多会点头称是,我则不以为然。她是极不清醒的,我说,但她将来可能清醒。因为清醒在我的定义里,是能了知因果循回、善恶轮报、真理大道,并能首先于乱世自救性命的切实表现。换一句话说,人必须明白生命的来龙去脉、此生的本质意义与是非的正确选择,而不被谎言、谬论、暴力与机器所操控,人才算得清醒。
我第一次和她谈及相关话题,是在往大山脚下行走的途中。她能耐心倾听,她却在心头顽强否认,比如她不相信山中弥勒佛像的背后确有生命,更不相信山与山的关系也是生命与生命的关系。后来在一次餐会上,她对日本人搞出的水结晶一类的试验不屑一顾,道是只有愚顽至极的人才可能去作,而且即使作了也不应该得出像他那样的结果。再后来待我系统谈论某一信念及其故事时,她能定定的聆听,但一旦有人进来打断对话,她便大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她的父亲病重,我说一诀可以救人。她虽表示谢意,但她未必一试。虽然多次化疗必使老人痛苦万分,虽然她尽孝道必定一次次飞回老城看顾,我想即使攸关性命,她也很难有意识、有行动尝试科学之外的另一途径。
我理解她的背景。她作为一代人的典型,一出生即与正统的儒释道文化断裂,后来又一直只受无神论、唯物论与进化论的教育,一向将佛道神、心诚则灵、德即物质等等视作虚妄或迷信。如果她也读《论语》,一定要说孔子不相信鬼神;也读《老子》,一定要说老子是在讲自然观而非修炼观;也读《周易》,一定否认它一卜就灵的奇特效应。所以,她将一切偶然真当作偶然,必不认为“偶然”背后都有命运之手的冥冥操控;她大大方方的杜绝许多通道,只将自己的识见限定在物质与科学的范畴;她的真诚、善良、豁达等等虽是她为人处事的基本态度,但她极难将其与宇宙至理及返本归真的修养方式联系起来。
她和她一类的人们,都极其危险。危险何处?不明天地的大势,不明生命的所以,不明神人的选择,不明灾祸的因缘,故早于不知不觉之中,深陷身心与生命的误区。一只脚已踏在悬崖的边缘,当我与我们极力伸出一只手拉她,她却既不相信悬崖既存的事实,更不相信我们真有一只无所不能、拉人即是救人的巨手。
她是幸福与完美的女人,不仅自我有此感觉,旁人也多如此评论。她也一心追求幸福与完美,却不知只有清醒后的女人,才能摆脱种种变数所致的危险,赢得真正的幸福与完美。世俗的所谓幸福与完美,不过名利情意的暂时满足与心理幻象。人不关怀生命的终极意义,人就只能在衣食住行、鸡毛蒜皮、友朋山水或科技文艺等等表面兜圈子,难及人生的内核与天地的根本。而后者,才真正至关重要。
缘线尚存,沟通的门不在大难已临之前,绝不可能关上。我期待她的幡然醒悟,并且相信她世俗的幸福与完美,其实只是在为她的今日清醒铺垫基础,绝非为她生活而生活。